言頌溫柔說：“嗯，甩不掉。”

“隊長，你知道嗎。”許知閑停頓了幾秒，終於願意把壓在心裏整整兩年多的話說了出來，“我每天都在後悔，為什麽那時候我不能再勇敢一些，為什麽我那麽傻逼，明明有很多種解決方法，我偏偏選擇了最蠢的一種。”

“從簽合同到開賽前的那個晚上，你給過我很多次開口的機會，可是我太慫了，我自私，我怕說出來你們就不簽我了……”

“我沒想到我爸真的會來找我，他在電話裏說，如果我不回去，那DMG這個俱樂部就別想要了。”

“這話很可笑吧，一個父親為了威脅親生兒子連這種話也說得出來。更可笑的是，我真的被他威脅住了，我不敢，我害怕……”

“我怕萬一呢，萬一他真的發瘋，那我這輩子也不會原諒我自己。”

這些事情其實早在言頌去S市後就已經猜測出來了，可是聽許知閑主動跟他坦白和他自己用腦子猜的心境完全不一樣。

“隊長……我瞞了你這麽久，你很生氣吧。”許知閑吸了吸鼻子，心裏頭這塊沈甸甸的大石頭，終於落了地。

其實這些話對他而言真的很難說出口，可他想讓自己再坦誠一些。

言頌安撫性地揉了揉他的頭發，許知閑又道：“回去之後，我爸罰我跪祖宗祠堂，他特別封建，比我爺爺還封建，我從小就不明白，為什麽21世紀了，家裏還要有這種傻逼……”

少年邊哭邊罵的聲音戛然而止，他小聲道：“就，嗯，也沒有冒犯祖宗的意思。”

言頌忍俊不禁，寬慰他：“沒關系，祖宗聽不見。”

許知閑這才接著往下講：“總之他把我教訓了一頓，但對我來說無所謂。可我們家就出了我這麽一個敗家子，還鬧得人盡皆知，他說他已經給我辦好了簽證，還要送我出國留學。”

“你看，隊長，”許知閑自嘲地嗤了一聲，“我這個兒子已經讓他丟人丟到這種地步了。再後來我跑了出去，又回了B市。”

言頌輕聲問：“住哪裏。”

許知閑不想把自己說的那麽可憐，便含糊道：“B市之大，四海為家啊。”

他經常在24小時書屋呆坐好久，住過網吧也睡過大街，還在他們老基地的門口守了一夜。

當WIN經理操著一口蹩腳中文找上他時，他甚至懷疑過這人是騙子，想把人趕走，可WIN經理楞是陪著他在天橋上吹了一夜的風，第二天還給他買了一堆感冒藥和一袋熱牛奶。

Yolo選手其實是個內心柔軟的小孩。

但這些事情言頌一概不知。

他的心被少年一句簡單的話生生扯出了一道口子，實在太疼，於是就沒再繼續追問下去。

“至於在北美……沒什麽好說的，”也不知道WIN經理是什麽時候被他隊長收買的，許知閑哼道，“你都知道吧。”

言頌承認：“我知道。”

的確沒什麽好說的。

在北美無數個夜裏，許知閑輾轉反側過，哭過，難受過，無數次想要撥打某個電話號碼，卻又在撥通的下一秒掛斷，關機。

在與言頌重逢後的半年時間裏，他從沒真正地放過自己，他拼了命的想要贖罪，可言頌卻只是單方面的對他好。

好到讓他無地自容，好到讓他羞愧難當。

言頌利用他的愧疚與悔恨，吊著他磨著他，讓他被騙也心甘情願，讓他只能默默接受這些給予和饋贈……

而現在，言頌卻想讓他與過去和解。

“許知閑。”言頌輕吻著少年的眼睛，“我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，只有你。”

“喜歡一個人這麽久，那人還說跑就跑了，怎麽可能不生氣？可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，不是嗎？”他的聲音頓了頓，染了些笑意，“喜歡你我不後悔，對你好我也不後悔，關於你，我不後悔。”

許知閑眼睫顫了顫：“隊長……”

在浴室悶著太久，言頌拉著人的手，邊走邊說：“你還想聽我說幾遍？嗯？我以為除夕那天我說的夠清楚了，要不，以後每天說一遍？”

“許知閑，我喜歡你。”

“喜歡你我不後悔，對你好我也不後悔，關於你，我……”

被人拉著躺在了床上，許知閑打斷了言頌的話：“隊長。”

言頌掖被角的手一頓，失笑：“又不讓人說了？”

“沒有。”許知閑測過身來，與言頌面對面躺著，他嘟著嘴小聲道，“今天的已經說過了，明天的要明天說。”

是啊。

愛情中哪有這麽多虧欠與彌補呢？愛情向來是公平的，不論是先動心的人，還是後愛上的人，都只有一顆真誠的心。

言頌答應他：“嗯，那明天說。”

許知閑打了個呵欠，閉上了眼睛：“隊長，我想聽故事了。”

言頌環住少年的腰，又把人往懷裏帶了帶：“你想聽什麽？”

“我想……我想聽你以前的故事，”許知閑仰頭親了親言頌的喉結，“你說給我聽吧，今晚我不想Solo的，可是Ro說，Solo一局可以換一個你的秘密。”

言頌聽笑了：“就為了這個？”

許知閑“哼”了一聲：“就為了這個。”

“我和他很早之前就認識。”言頌緩緩說。

“很早是有多早？”許知閑忽然來了精神，他好像明白他隊長今晚為什麽吃醋了，這種滋味確實挺酸的。

可聽了他這一句問，言頌又不接著往下說了，許知閑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下文，他疑惑地睜開眼睛，卻對上了言頌溫柔中又帶著點戲謔的眼神。

臉色有些發燙，許知閑腹誹他隊長就是喜歡欺負人，面上理直氣壯地盤問：“隊長你快講！”

說完他還用牙輕咬了人的喉結一下，言頌呼吸一滯，身上平白被人撩出了火來，他惡劣地頂了頂，啞聲道：“你還想不想聽了？”

許知閑耳根紅透了，這才待在被窩裏老老實實不敢亂動了。

言頌離人遠了些，隔了一小會兒才說：“是16年底。”

“榮耀賽裏跟他切磋過幾局，後來接到了IM的試訓邀請，還有Ro發來的一封郵件。”

高端局撞車太常見了，許知閑問：“隊長，你為什麽不去啊？”

也虧這是兩人在被窩裏說的悄悄話，這話要是問到了隔壁A區那，估計能直接把基地掀了。

中韓兩大賽區之間的矛盾似乎從WOM辦全球性賽事開始就一直沒停歇過，較輕的事件早就被大眾遺忘了，較重的事件也都被官方那邊壓死了。

何況那時候的言頌剛從青訓營裏出來，許知閑也還是個初中小學雞，還在鉆石局奮勇廝殺呢，他入行太晚，後來又去了北美發展，有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不清楚也不奇怪。

言頌沒打算把那些惡心事說給小朋友聽，他只淡淡道：“Echo選手，您好。我們誠摯地邀請您前往IM俱樂部進行線下試訓，真誠期待您的到來。”

許知閑：“這是俱樂部發的邀請函？”

言頌無所謂地“嗯”了一句，又道：“Echo，我覺得你很適合來給我打坦邊。”

許知閑扯了扯嘴角，不可思議：“……隊長，這不會是Ro說的吧。”

很難想象，這麽普信的話竟然是從Ro口裏說出來的，他當時也不過是一個初入聯賽的小新人啊！

“我拒絕了俱樂部的試訓邀請，然後給Ro回了一封郵件，”言頌面無表情地接著往下講完了全部，“我告訴他，我覺得他更適合來給我打藍領。”

許知閑：“……”

操……

這他媽竟然是他隊長能說出來的話？！

許知閑沒忍住笑了出來：“隊長，你好中二啊。”

“嗯，”言頌也跟著他笑了起來，語氣中帶著幾分幾不可察的傲氣，“我不僅給他回了郵件，簽完合同的第二天，我還讓明哥去約了場訓練賽，打了兩把碾壓局。”

怕人誤會了什麽，言頌還強調：“是DMG碾壓IM。”

許知閑笑的話都說不利索了：“隊長，你……真是……”

真的很難想象，言頌現在這麽成熟穩重的一個人，那時候居然會為了一句話拒絕了頂尖俱樂部的試訓，還記仇記了四年。

言頌見人已經快要笑岔氣了，無奈道：“有這麽好笑？”

許知閑點點頭，誠懇地回答：“有。”

想當年他中二的時候，也沒幹過這麽損的事啊！

許知閑忽然想起來，他很早之前曾經問過孟淳，言頌以前是什麽樣的人，孟淳當時說：“和你很像。”

“像光一樣。”

言頌：“嗯？”

許知閑笑著說：“隊長，你像光一樣。”

言頌看著他，心說你一直是光。

“所以，其實年前那場訓練賽你用聖戰，不只是為了配合陣容，還為了氣Ro？”許知閑思考著，恍然大悟，“怪不得打完訓練賽Ro要當著你的面挖墻腳呢！”

這話言頌持保留態度，他還算了解Ro，他能對許知閑說出“IM歡迎你”這句話，就已經說明他認可Yolo的水平，並且誠心想把人挖走，畢竟挖走許知閑，不僅能為IM培養下一代冠軍打野，還能一腳踩在自己的痛點上。

許知閑唏噓：“隊長，你們倆可真夠幼稚的。”

言頌坦然接受這個評價，這的確很幼稚，不可否認，他當初年少輕狂心氣兒傲，怎麽甘心“屈就”在IM當工具人？但其實他當初拒絕IM的邀請，還有另外一個原因。

“理念不同，信仰不同。”

Echo選手不是不能為隊友打坦邊，不是不能讓經濟，相反，他願意在團隊需要他的時候挺身而出，同樣也願意把後背交給隊友。可是Ro不同，他像一只獨狼，在他說出想讓言頌為他打坦邊的時候，這兩人就註定會相離相斥。

WOM不是一個人的游戲。

贏比賽拿冠軍，靠的絕不是個人英雄主義，靠的是團魂。

一支隊伍，只要團魂在，他們就永遠不畏摧折，不怕失敗。

“信仰……”

許知閑忽然明白了言頌這句話的深意。信仰不同的人是走不到一起去的，同樣，只要他們有著共同的信仰，就不會在荊棘途中迷失方向。

“DMG，”他緩緩說道，“Defend my glory.”

言頌關掉了床頭燈，親了親許知閑的額頭，給了他一個晚安吻。

“Defend our glory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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